亲测曝光加拿大线上购毒:Facebook广告搭桥,邮政送货

1克可卡因是通过加拿大邮政的包裹送达的。

奥施康定(Oxycodone,一种阿片类镇痛药)也是如此——每片20毫克的药片都装在独立的小袋中,袋上印着绿色货币符号与金色皇冠图案。

在运输前,这些包裹内的毒品完全没有被刻意隐藏。装着1克粉末的透明塑料容器标签上赫然写着“REGULAR COKE”(常规可卡因),容器下方还压着一张发票,上面写着“推荐朋友下单,下次订购立减$20”。

这些成瘾性违禁毒品的卖家广告,竟出现在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上。只需点击一下,《多伦多星报》记者就能找到兜售可卡因、阿片类药物、摇头丸(MDMA)、阿普唑仑(Xanax)、氯胺酮(ketamine)及其他违禁物质的在线店铺,通过Interac电子转账下单,全程仅需几分钟。

总部位于硅谷、拥有Facebook和Instagram的科技巨头Meta,多年来一直声称其广告标准禁止“推广非法或娱乐性毒品销售及使用的广告”。Meta向《多伦多星报》表示,对这类广告采取“零容忍”态度,并持续改进其已“完善”的系统,以检测和移除相关内容。

然而,这些毒品广告仍不断出现在加拿大人的动态推送中,为Meta带来收入——贩毒者利用该公司盈利丰厚的广告算法触达新客户,而Meta则从中获利。

更常见的是,这套算法会将此类广告推给本就易受毒品诱惑的人群。

2024年,Paul Savage第一次刷到这类广告时,以为是骗局。

他心想,不可能真的能通过Facebook广告订购毒品。这位来自新不伦瑞克省、49岁的渔民继续往下滑动页面。

没过多久,他的动态推送中又弹出一则类似广告。点击后,他发现该网站还售卖奥施康定——他此前曾受这种药物成瘾困扰。去年冬天因捕鱼伤了后背之后,他买了两片奥施康定,还顺带买了抗焦虑药物阿普唑仑。

“这和在网上买其他东西没区别,不是吗?”他说,“就像在亚马逊购物一样简单。”

几周后,毒品如期送达。但服用奥施康定后,他立刻觉得不对劲——味道和以前不一样。他等了几分钟,又尝试着多吃了一点。

“接下来我只记得,医护人员朝我跑了过来,”他告诉《多伦多星报》,“他们说我当时已经停止呼吸了。”

从Facebook广告到加拿大邮政包裹:毒品的“旅程”

这些非法毒品的推销广告,会夹杂在用户的动态推送中(周围全是亲友照片),仅靠一个小小的赞助标签标识其广告属性。

有些广告用词隐晦,比如“正在寻找靠谱的线上供应商,为你的下一次‘体验’备货?”;有些则直白得多。

《多伦多星报》点击的一则广告中,直接配着一堆可卡因的图片。

通过电子转账支付$100后,一家设计精致、名为Trippi的在线毒品店铺的可卡因,通过加拿大邮政的Xpresspost快递服务,在几个工作日内就送到了一个住宅地址。打印的包裹标签显示,发货方是“ The Art Loft”,地址追溯至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里士满市的一处仓储设施。

图源:thestar

而从另一家毒品销售网站Moonhaus购买的两片20毫克奥施康定,发货方标注为“Top Tier Consultation”,地址可追溯至里士满市一家商场内的邮政信箱——距离上述仓储设施仅几个街区。

截至目前,Trippi和Moonhaus均未回应《多伦多星报》的问询。

需要强调的是,通过邮寄方式运送可卡因、奥施康定等违禁毒品属于违法行为。

加拿大邮政在给《多伦多星报》的声明中表示,去年共截获价值超900万加元的非法毒品,并已移交警方。

“我们始终致力于支持执法伙伴的工作,遏制通过邮政渠道传播非法毒品的行为,”一位发言人称。

多名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户向《多伦多星报》透露,这些毒品由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卖家发货,送到他们位于加拿大其他省份的家中。

负责跨省贩毒案件执法的加拿大皇家骑警向《多伦多星报》表示,警方正积极打击“通过线上售毒牟利的个人及网络”,包括使用“网络工具”,并与国内外执法部门开展合作。

但对于那些公然向《多伦多星报》出售可卡因和阿片类药物的网站,加拿大皇家骑警未给出具体评论。该部门仅表示,非法毒品问题“是首要执法重点”,目前正针对“贩毒者用于隐藏身份、协助分销毒品的网络平台广告”展开调查,但未提供更多细节。

加拿大皇家骑警还建议《多伦多星报》咨询其他监管机构官员,包括加拿大卫生部——骑警称,加拿大卫生部在执行《受管制药物和物质法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。

加拿大卫生部则表示,其高度重视非法贩毒问题,并致力于与执法部门合作维护公众健康。

对戒毒者而言,毒品广告是“持续的诱惑”

Grant(为保护隐私使用化名,他担心真实身份曝光会影响就业前景)是一名38岁的多伦多居民。当他在安大略省西南部一家戒毒机构首次看到Instagram上的毒品广告时,他已保持清醒(未吸毒)两个月。其中一则广告的图片,是人工智能生成的Tony Montana——阿尔·帕西诺(Al Pacino)在电影《疤面煞星》(Scarface)中饰演的毒枭——坐在一大堆白色粉末后面。

图源:thestar

此前一年,Grant经历了一系列毁灭性打击:失业、分手、亲人离世,这些变故让他开始滥用笑气和氯胺酮(一种麻醉剂,高剂量使用会产生幻觉),之后他主动寻求戒毒帮助。

他说,每次打开Instagram,那些毒品广告都是“持续的诱惑”。

“那种感觉就像,‘好吧,我在戒毒所表现得这么好,但这些东西唾手可得,或许我该只订一次’,”Grant说道。

仍在戒毒所期间,他就下单买了氯胺酮,并在戒毒计划原定结束日前5天提前离开。回到家时,装有毒品的包裹已经放在了家门口。

根据Meta的广告库(可查询广告主页面及运营者信息),《多伦多星报》查看的这些毒品广告,似乎主要针对加拿大成年人。但这些售毒网站本身很容易被分享传播。

首次看到广告后的7个月里,Grant一直从另一家在Meta平台投放过广告的网站订购毒品。如今,他已再次保持清醒几周,并且定期参加匿名戒毒会。

“他们(Meta)毁掉了一个真心实意、甚至可以说拼尽全力想要戒毒的人,彻底打乱了他的戒毒进程。”

尽管Facebook称有“完善措施”,毒品广告仍屡禁不止

长期以来,Meta因允许贩毒者利用其平台推销毒品而备受质疑。

早在2013年,英国广播公司的一项调查就揭露,只要知道正确的标签(hashtag),Instagram用户就能搜索到非法毒品相关内容。当时,这家图片分享平台的回应是屏蔽部分搜索词,并鼓励用户举报此类内容。

但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Instagram和Facebook。

去年,《华尔街日报》报道称,美国检察官正调查Meta平台是否从非法毒品销售中获利。弗吉尼亚州西部地区联邦检察官办公室发言人拒绝对此置评。而Meta则一直坚称,此类广告是被禁止的,一旦发现就会移除。

自今年3月以来,《多伦多星报》已在Facebook上看到至少20个售毒网站的广告,有些广告甚至活跃了数周乃至数月。

“一旦广告触达用户,用户与贩毒者建立联系,Meta也从中获利,伤害就已经造成了——他们已经赚到钱了,”美国非营利组织“科技透明度项目”(Tech Transparency Project)主任Katie Paul表示。该组织此前发现,Meta平台上有超过450则处方药和娱乐性毒品广告。

Meta去年公布的营收为1640亿美元,其中超过97%来自广告业务。

该公司高度自动化的广告系统,不仅让大型品牌,也让小型企业和社交媒体网红能轻松开展数字营销——但这也让不法分子有机可乘。

“他们不能用过于强硬的手段进行监管,否则会危及自身商业模式,因为他们的商业模式靠的是规模,而非利润率,核心是尽可能扩大广告业务规模,”多伦多大学教授、该校传播、文化、信息与技术研究所代理所长Brett Caraway解释道。

Meta表示,今年4月至6月期间,其在Facebook上对370万条涉毒内容“采取了行动”,在Instagram上则处理了82万条。Meta称,Facebook上近96%的涉毒内容是在用户举报前就被“处理”,而Instagram的这一比例约为85%。但该公司并未说明,对某些内容“采取行动”是否意味着将其移除。

Meta向《多伦多星报》表示,若某账号被发现销售或推广可卡因、芬太尼(fentanyl)或其他“高风险毒品”,该账号将被封禁。

Meta称,其采用“完善的措施”检测和移除违反平台标准的内容,包括人工审核和人工智能技术(例如能识别毒品图像的技术)。该公司还表示,正与执法部门合作,持续改进违规内容检测能力,并支持非营利组织及其他机构,助力提高公众对滥用毒品危害的认知。

但对于展示可卡因的广告为何仍能留在其平台上,Meta发言人未给出解释。

Meta在给《多伦多星报》的声明中还表示,其也依赖用户举报来识别违反平台标准的内容。但《多伦多星报》采访的三名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户均表示,在举报毒品广告后,他们收到的Meta回复竟是“决定不移除相关广告”。

《多伦多星报》向Meta指出特定的在线售毒店铺后,Meta移除了其中部分广告,但仍有一些广告在继续投放——包括《多伦多星报》已向该公司指出的一个Facebook页面所发布的广告。

专家向《多伦多星报》表示,增加人工审核人员,将提升Meta打击非法内容的能力。

美国内容提供商行业组织“数字内容未来”(Digital Content Next)首席执行官Jason Kint称,作为“史上最杰出的工程公司之一”,Meta的自动化审核系统理应比实际表现更有效。

Paul指出,Meta完全有能力阻止某些非法内容出现在其平台上,尤其是涉及儿童性虐待的图像。

“这家公司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,”她说,“它拥有解决这些问题的技术,现在不这么做,只是一种选择而已。”

“我不希望别人也遭遇这种事”

今年2月,新不伦瑞克省渔民Savage收到了那两片20毫克的奥施康定——此时他已近5年没碰过这种药。他的订购渠道,正是《多伦多星报》几个月后购买毒品的Moonhaus网站。

他过去曾大量服用奥施康定,但从未过量。这次,他将一片药片碾碎后吸食。点了根烟后,他在椅子上失去意识,停止了呼吸。

就在Savage的妻子拨打911时,他已成年的儿子拼命捶打他的胸部,还用冷水泼他,尝试一切可能的急救方法。就在医护人员冲进来时,Savage深吸了一口气,苏醒了过来。

他怀疑那片药可能掺了芬太尼或其他强效阿片类药物,于是将剩下的毒品全部冲进了马桶。

“我跟儿子道歉了十几次,这事把他吓坏了,也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,”已是5个孩子祖父的Savage说,“我不希望别人也遭遇这种事。”

《多伦多星报》将通过广告购买的两种毒品,都交给了一家社区毒品检测机构——该机构使用红外线识别街头毒品的成分。检测结果显示,两种毒品中均未发现芬太尼痕迹,但可卡因中掺杂了左旋咪唑(levamisole)——一种常用于给动物驱虫的药物,被添加到可卡因中以增加重量、提高利润,而这种物质可能导致皮肤坏死。

Savage对“通过Facebook广告就能轻松买到潜在危险毒品”一事仍感到愤怒,他认为加拿大皇家骑警需要采取更多措施制止这种行为。

“我是说,像我这样一个住在新不伦瑞克省夏洛特县中部小岛上的‘乡巴佬’,都能买到来自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药片,还能通过加拿大邮政的APP追踪包裹,看它从全国各地运过来——”

他停顿了一下,“难道他们就没办法阻止这种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