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这个世界上,有些创业故事始于改变世界的宏大愿景,而有些则始于微末,比如——两颗剥了壳的熟鸡蛋。
最近法国的一位“企业家”者坐了一趟人生中最刺激的过山车,他名叫雷杜安·特拜利(Redhouane Tebaïli),一位来自法国诺曼底的年轻创业者。
他就是你大概能想象出那种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模样:有着前电信工程师的严谨背景,曾经是受肥胖困扰的普通人,如今则是身材健硕的摔跤手和健身爱好者。
正是因为这段从肥胖到健康的逆袭经历,加上他对麸质的不耐受,让他萌生了一个帮助更多人的念头:在人们匆忙的午餐时间里,除了那些裹满糖霜的甜点和过度加工的三明治,能不能给“想吃得健康点但又没时间做饭”的人,提供一个最简单的选择?
于是,“Coqotte”诞生了。

这个产品的样子也是特单纯一包装,不需要任何赘述:两颗煮熟的、已经剥好壳的鸡蛋,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。
雷杜安给它的定价是2.70欧元(约合人民币21元)。
他是如此定义这个产品的——这是一个针对现代城市快节奏生活的“极简零食”,富含蛋白质,开袋即食,甚至连剥壳那几秒钟的麻烦都帮你省了。
为了验证这个想法,他跑通了关系,拿到了零售巨头家乐福(Carrefour)的入场券。

虽然只是在诺曼底的一家门店进行小规模试水,但这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草根创业者来说,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。
为了这一天,雷杜安筹备了数月,合同签了,生产线动了,货车装满了,甚至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周一上架,他还在那个周末心情愉快地去波尔多参加了一场HYROX体能耐力赛。
然而,在这个社交媒体主宰一切的时代,雷杜安一片大好的“运势”被网友们瞬间改变了!
周四那天,雷杜安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休息时,顺手拍了一张产品的照片发到了领英(LinkedIn)上。

他的本意就是想在自己的职业圈子里低调地预热一下:“友友们,我们要在家乐福上架了。”
但他万万没想到,这张照片居然瞬间引爆了整个法国互联网。
短短几天内,这条帖子的浏览量飙升至17万,评论区涌入了1300多条留言。
但这些流量带来的不是支持和赞赏,而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道德大棒,乃至几乎演变网络暴力!

法国人对此产品是目瞪狗呆,愤怒点出奇的一致,首当其冲的就是环保问题。
有人用极尽嘲讽的语气写道:“真是个革命性的点子啊!可惜大自然早就发明了一种可生物降解、不含塑料且极其方便的包装,那就是蛋壳!”
尽管雷杜安在评论区拼命解释,他的包装盒使用的是rPET(可回收再生塑料),是目前塑料解决方案中相对环保的一种,但在群情激奋的网友眼中,剥掉天然的蛋壳再套上工业的塑料,这就是“反生态的傲慢”,是消费主义制造出的荒谬垃圾。
紧接着,攻击的矛头指向了价格和产品价值。“两颗鸡蛋卖2.7欧?你怎么不去抢?”
“5202年了,全法国有谁没有锅子煮鸡蛋吗?谁不会剥鸡蛋壳吗?”

大家开始计算市面上普通生鸡蛋的价格,嘲笑这是在收“懒人税”。
还有人深扒了鸡蛋的来源,指出这并不是顶级的高标准的散养鸡蛋,而是室内平养的鸡蛋,甚至产地也不全是法国,还混杂了比利时、西班牙等地的货源。
法国人,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,要不你们看看英超、德超卖的这些玩意呢,他们都是熟的哟。


如果事情仅仅停留在对产品的批评上,那这还只能算是一次失败的市场调研。但网络暴力的可怕之处在于,它从不对事,它只对人。
评论区的画风逐渐失控,从对“塑料鸡蛋”的声讨,演变成了对雷杜安本人的人身攻击。
键盘侠们不再讨论环保,开始攻击他的出身,侮辱他的父母。

那些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向这个想要养家糊口的年轻人——骂他“出身低贱”……甚至有人开始暗示要对他进行人身威胁。
雷杜安后来回忆说,有人甚至不仅在他的帖子里骂,还专门去人肉搜索他的私生活。
在这个关头,作为合作方的家乐福,反应冷酷。
有热心的“正义人士”直接在评论区@了家乐福法国区的企业社会责任(CSR)总监贝特朗·斯威德斯基(Bertrand Swiderski),质问这样不环保的产品为何能进入家乐福。

看到这,高管的反应堪称“神速”。
他并没有打电话给雷杜安沟通,也没有通过正式的邮件函件,而是直接在那条充满戾气的领英动态下回复:这不符合家乐福的CSR战略,订单取消。
一家跨国巨头的高管,在一个创业者的社交媒体评论区里,当着几万看客的面,单方面宣布撕毁合约,这网络办公真的专业吗?
周五下午6点,雷杜安接到了正式通知。原本预定周一早上9点上架的货物被拒收,合作门店表示只能销毁处理。

此时的雷杜安,不仅被剥夺了申辩的权利,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。
那位高管后来解释说,他是被同事提醒才注意到这个产品的,认为“过多的塑料”不符合公司愿景,并声称自己也是网络暴力的受害者,要求雷杜安不要再提及家乐福的名字。

“大家都赢了,你们高兴了吗?Coqotte死在了蛋壳里。”雷杜安发了一条新的动态。
他晒出了那些模糊处理后的辱骂截图,并没有回骂,而是写道:“我的律师建议我起诉,但我宽恕你们,因为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接下来的48小时,事情还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。
那场铺天盖地的网暴,虽然带来了无数的骂名,但也带来了巨大的曝光量。

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项目已经彻底凉透的周末,雷杜安的私信箱爆了。这一次,不是骂他是骗子的人,而是其他超市和便利店的负责人;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网友支持他。
你看,商业世界的逻辑依然是现实的。虽然网上的道德家们在痛斥塑料包装,但线下的零售商们却敏锐地嗅到了商机。
因为他们知道,在真实的世界里,真的有无数忙碌的、不想剥壳的、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方便的消费者。
比如一位做销售的女士在他的帖子下回复说:
并非所有人都拥有厨房、冰箱和时间来提前准备餐食。还有些人——比如我——终日奔波在外。销售员、自由职业者、独居者…… 对我们来说,健康饮食往往像一场障碍赛跑。
在工业化三明治、帕尼尼、披萨、冷面包和昂贵的餐厅菜肴之间,我们只能勉强应付。诚然,真空包装的煮鸡蛋在环保方面并不完美,但这是在不破费的情况下合理饮食的一种选择。
能够购买切好的水果、现成的沙拉、热汤甚至即食鸡蛋,这并非奢侈。这是适应现实情况的解决方案,许多人对此却视而不见。真正的问题并非这些产品的存在。
问题在于人们认为所有人都生活在相同条件下。
也要考虑到流动工人、独居者以及那些已经竭尽全力的人。这才是真正的集体意识。

雷杜安则回复说:
衷心感谢🙏
您的评论透着真实,那种许多人拒绝正视的现实。
成千上万的人在路上奔波工作,四处奔波,轮班工作...只能随遇而安。
在两个约会之间,我们很少能在后备箱里备好厨房。
要吃得好又不超预算,本身就是个挑战。
Coqotte正是为这样的人群而生。
不是为那些躲在屏幕后鼓吹生态完美理论的人,而是为那些真实生活的人。
感谢您的留言,能和现实生活中的您交流真是太好了🙏🏽

在这个被网暴的周末,他竟然奇迹般地签下了4份新的合同!
周一,原本应该被家乐福拒收并销毁的那批“塑料鸡蛋”,被雷杜安亲自运回,转手送到了这四家新的合作伙伴手中。
周二,产品正式上架。为了保护这些愿意接纳他的商家不再遭受网络暴力的侵扰,他在晒图时特意给货架背景打了码。

他在最新的帖子里写道:“你们毁了一个合同,但我签了四个。生活不在领英,而是在行动中。法国的价值观属于那些早起、工作、创造和承担风险的人,而不是那些告密和组织网暴的人。”
来自瑞士的一位女士甚至非常诧异法国竟然不卖熟鸡蛋,比如瑞士就有这种名叫“野餐蛋”的熟鸡蛋售卖,只不过是带着壳儿,不用塑料包装。

她还举例说,由于各国文化不同,她会在法国吃到没有果粒的水果酸奶,但瑞士的水果酸奶里基本上都会有果肉,既然瑞士有水果酸奶的市场,而法国也应该有煮鸡蛋的市场。

现在看,这事儿似乎有了一个爽文般的结局?
但这俩剥了壳的鸡蛋,实在是暴露了许多尖锐的问题啊。
我们要不要警惕环保向某种伪善的方向发展?
真实的需求到底是由谁定义的?
平心而论,剥了壳的鸡蛋用塑料包装,确实不是环保的最佳样本。网友们的批评在逻辑上并非全无道理——蛋壳就是大自然给的鸡蛋最好的包装。
但在食品工业里,类似的逻辑比比皆是:切好的水果拼盘、独立包装的饼干、甚至去了皮的菠萝。

按照这种逻辑,那么太多商品都不应该出现了,都应该被大批特批。
为什么唯独这两颗鸡蛋引发了如此巨大的愤怒?或许是因为它触碰了人们心中对于“懒惰”的底线,让它不幸成为了一个宣泄环保焦虑的完美靶子。
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割裂中。一方面,网络上的我们在高呼减塑、环保、回归自然;另一方面,现实中的我们却在追求极致的效率、便利和预制菜。

雷杜安的鸡蛋,恰恰是这种割裂的具象化产物。
这种知行分离,偏偏才是现代消费社会最真实的写照。
其次,是关于“Cancel Culture”(取消文化)的恐怖。
两颗鸡蛋,2.7欧元,至于让一个人遭遇祖宗十八代的辱骂吗?让一个人直接社死吗······

虽然杜雷安的塑料包装还可以升级,但他仍值得被肯定——哪怕只因他作为创业者的韧性。
现在,这两颗险些被口水淹死的鸡蛋,最终还是摆上了货架。这说明了什么?说明在嘈杂的互联网声浪之下,沉默的真实世界依然按照它自己的供需法则在运转·····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