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秘商人的多重人生:妄图在新州自建城镇,终酿千亿债务困局

近四年间,Peter Crown 从默默无闻到斥资买下南高地最大规模地块之一,身上的标签也不断变换 —— 地产大亨、科技新贵、创业家,不一而足。

在商业伙伴口中,Crown 常被形容为 “天才股票交易员”,据称他高中时就靠炒股赚到人生第一桶金 100 万澳元。

配图:Peter Crown 价值 1.01 亿澳元的南高地地产帝国轰然崩塌 图源:Tim Bauer / 领英

而在老家鲍拉尔(Bowral)当地人眼里,Crown 的代名词是 “借贷成瘾” 与 “欠债不还”—— 这话一点不假。

过去一年,Crown 债务雪球越滚越大,遭近 6 起法律诉讼缠身,最终他那曾轰动一时的南高地地产帝国彻底崩盘。

其心头至宝、历史名宅 Newbury Farm 是最后一块失守的资产,本月初被清算人接管;此前,他那片从贝里马(Berrima)延伸至莫斯维尔(Moss Vale)的地产版图,早已落入接管人之手。

如今大片农地被抵押权人强制拍卖,仅欠主非银贷款人的债务就超 1.22 亿澳元,次级贷款人大概率血本无归,更别提曾为他效力的企业与员工。

这场年初还被寄予厚望的豪赌,本计划将这片葱郁乡村改造成多个大型项目 —— 包括名为 Evandale 的全新城镇、F1 级私人赛车场(配套高端跑车爱好者专属豪华别墅),最终却落得如此不光彩的结局。

就在私募信贷投资者复盘这场惨败时,一个真相浮出水面:这并非 Crown 首次濒临财务危机、房产遭银行查封,只是那时他还叫另一个名字。

原名 Peter Kontista:出身地产世家的青涩创业者

在坎贝尔敦圣格雷戈里学院(St Gregory’s College Campbelltown)读书时,他还是大家熟知的 Peter Kontista,性格讨喜,出身卡姆登(Camden)知名地产世家 —— 当地 C Kontista 房产中介便是家族产业。

几位校友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,完全没听说他高中炒股的事,只记得他数学不错,毕业后便断了联系,没人知道他后来的去向。

配图:Peter Kontista 就读坎贝尔敦圣格雷戈里学院时的学籍照

网上关于 Kontista 的痕迹寥寥无几:仅有昆士兰州一家天然气公司的几笔无人认领股份,以及 2002 年高考(HSC)商科满分、登上荣誉榜单的记录。

本报多次通过电话、短信、邮件及挂号信联系 Crown,均未获回应;其最近聘请的两位律师也已不再代理他的事务,诸多关键问题至今悬而未决。

配图:2005 年,Peter Kontista 以 32 万澳元购入卡姆登公园一块净地,这是他的第一处房产 图源:Domain

但梳理其商业版图的公开记录可见,他对非银贷款的依赖日益沉重,最终不堪债务重压崩盘;这一轨迹,也恰逢澳洲证监会对本土蓬勃发展、却透明度极低的私募信贷市场发出全面警示。

近几个月,澳大利亚证券投资委员会(ASIC)多次发声警告:澳洲私募信贷规模已突破 2000 亿澳元,行业繁荣背后,不少基金存在隐瞒违约、掩盖坏账的问题。

野心勃勃的青年:首创业破产,三处房产遭银行查封

Peter Kontista 早年创业时,依靠的是澳新银行(ANZ)贷款,而非私募信贷。高中毕业一年后,他拿到建筑执照,20 岁便以 32 万澳元买下卡姆登公园一处净地;同月,他成立住宅建筑与翻新公司 Permak Developments。

公司早期一大项目,是卡姆登核心区一栋待翻新房屋 ——2006 年 Kontista 以 27 万澳元购入,房屋当时已遭白蚁侵蚀,且受遗产保护条例限制。

配图:退休混凝土工 Kevin Scattergood 对当年的 Peter Kontista 印象深刻 图源:Natalie Grono

退休混凝土工 Kevin Scattergood 对这处房产和 Kontista 记忆犹新。他只和这位野心勃勃的高个青年打过一次交道,却被拖欠近 4.5 万澳元工程款。

Scattergood 本以为工程款万无一失,毕竟发票受《付款保障法》保护。“可我们刚给他发催款函,他就申请了自愿清算。” 他说,“我们以为有法律保障,他却直接走清算程序一笔勾销了所有债务。”

Panthers 混凝土储罐公司经理 Carmen Galea 也记得当年见过年轻的 Kontista,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精明,可公司 10230 澳元的货款同样石沉大海。

2007 年 Permak Developments 破产清算,清算报告显示,包括 Galea 和 Scattergood 在内,共有 47 位债权人被拖欠超 54.5 万澳元。

次年,全球金融危机引发悉尼房价下跌,Scattergood 曾施工的那处卡姆登房产被抵押权人以 38 万澳元强制出售。

与此同时,Kontista 在卡姆登公园的自住房,也因 Permak 破产显露颓势,2008 年被银行以 63 万澳元抛售;他与现任妻子 Vanessa 共同持有的埃利斯巷(Ellis Lane)房产,2007 年以 51 万澳元购入,次年被银行以 42 万澳元低价处置。

刚满 24 岁的几天内,Kontista 不仅让首家公司自愿清算,还被银行查封了三处房产。

雪上加霜的是,次年他与父亲 Frank Kontista 的家庭纠纷闹上当地法庭,父亲对他提起诉讼。

Kontista 胜诉,还要求父亲承担其律师费;可讽刺的是,他自己压根没付律师费。

最终,代理律所 Byles Canceri Lawyers 别无他法,半年后向最高法院起诉 Frank Kontista,要求其支付 77472.36 澳元未结律师费。

2008 年初,Kontista 的原名最后一次出现在企业记录中 —— 他辞去 Resilient Enterprises 私人有限公司董事一职;2011 年,他以 Thomas Crown 的身份重返该公司。

彼时企业记录、抵押贷款文件及签名均署名为 Thomas Crown,知情者猜测,这个名字或许灵感源自 1999 年大热电影《偷天陷阱》(The Thomas Crown Affair),影片中主角 Crown 是英俊儒雅、热爱冒险的白手起家亿万富豪,同时也是盗窃莫奈画作的艺术大盗。

无论灵感来源为何,2013 年底,其企业记录正式更名为 Thomas Peter Crown,此后他一直沿用中间名 Peter。

改名重生:地产倒卖赚得盆满钵满,高杠杆埋下隐患

抛开改名不谈,Crown 激进的地产投机、嗜债成性、动辄诉诸法律的行事风格,多年来始终未变。

本报采访 20 多位与其有过交集的商业伙伴,无一例外不愿实名发声,均担忧遭到他的法律追责。

公允而言,Crown “精明地产投资者” 的名声并非空穴来风,产权记录可佐证:2013 年起,他在卡姆登地区多次倒卖商业地产,仅三处房产就斩获超 300 万澳元资本利得。

配图:Crown 将 “The Elizabeth” 物业改造成 8 间独立办公室,最终以 576 万澳元总价售出 图源:Domain

其他卡姆登投资收益更为丰厚,但从其持有期间登记的多笔抵押贷款与产权留置权来看,杠杆率也高得惊人。

其中两处房产由两家独立公司持有,去年均进入自愿清算程序,分别拖欠税务局 97 万澳元和 29.4 万澳元;清算报告显示,Crown 对这两笔欠税存在异议。

2018 年,Crown 将重心转向初创与科技领域:早期投资怀特家族支持的房产管理软件初创公司 Ailo,向财富管理科技公司 Spitfire 注资数百万澳元,入股 Boost Media(直至去年被公司回购股份),还投资了创业孵化器 Innovyz。

这些布局为他赢得 “科技新贵” 标签,却并非都能赚钱。

他最重磅的投资之一,是 Ailo 的 1000 万股股份,当初耗资约 800 万澳元,如今已落入接管人之手;Spitfire 于 2020 年进入破产管理,拖欠债权人 500 万澳元,Crown 的 Resilient Investment Group 也在其中。

另一项投资是油气生产公司 AXP Energy(前身为 Fremont Petroleum):作为持有 1 亿股的最大股东,Crown 于 2019 年初进入董事会,不久后就促成一笔 600 万澳元贷款 —— 由澳洲三家家族办公室提供,用于资助美国科罗拉多州气田开发,牵头方正是亿万富豪 Gerry Harvey 的前妻、已故的 Lynette Harvey。

这是 Crown 的高光时刻:他因此获得 20 万澳元一次性佣金,还升任董事会主席。公告称,Crown“拥有 20 余年投资市场经验,为公司带来深厚阅历与专业能力”—— 彼时他年仅 35 岁。

此前相关报道:私募信贷蓬勃发展,养老金大举涌入成推手;2000 亿澳元行业危机四伏,监管再发警告

此后公司发布一连串利好公告,但每次公告后都伴随大额减持,外界质疑有人在静默期违规抛售股票。

尽管 Crown 矢口否认,次年调查显示,其所有股份已全部售出,且多数交易发生在静默期,明显违反公司股票交易政策与澳交所(ASX)规则。

Crown 辩称,自己对静默期交易毫不知情,是私人财富管理团队擅自操作,未获其批准;证监会后续调查认定交易 “无异常”,而这笔抛售对他而言也并未盈利。

南高地豪赌:1.01 亿购地梦碎,建镇计划全数泡汤

2021 年 Crown 的 AXP 股票交易风波刚平息,休姆煤炭公司(Hume Coal)长达十年的南高地大片牧场地下煤矿开发计划宣告失败,其韩国母公司浦项制铁(Posco)决定将整片牧场打包出售。

一场豪赌就此展开:Crown 以 1.01 亿澳元高调拿下这块地,而就在交割前几周,澳大利亚国民银行(NAB)撤回初步贷款批准,他最终靠三家非银贷款机构暗中融资才完成交易。

拿下产权仅数日,Crown 就将最大的 Mereworth 农场以超 4900 万澳元转卖给 Medich 家族。

配图:贝里马的历史名宅 Mereworth,标志性孟莎式屋顶由建筑师 John Amory 设计

但此后数年,这笔交易欠下 Merricks Capital 的债务滚雪球至 1.22 亿澳元;据最高法院多份判决,次级贷款人 Bridge Street Capital 与 Saddleback Mountain Estates 的欠款也超 1500 万澳元。

配图:去年以 1770 万澳元售出的勃朗特豪宅,如今以 2000 万澳元重新挂牌 图源:Domain

即便融资压力如山,Crown 却丝毫未显露焦虑:反而豪掷 3850 万澳元买下当地最古老的农场之一 Newbury Farm,又以 2265 万澳元购入勃朗特一处豪宅。

2023 年 Merricks Capital 债务到期,旗下多家实体公司被 Newpoint Advisory 接管人 Costa Nicodemou 接手,而 Crown 却酝酿了更宏大的计划:

其 Leets Vale 农场的牧草地,计划打造成 Celer Club 豪华汽车生活方式俱乐部,含世界级赛车场、220 套赛道高端别墅、豪华会所、会议中心、酒店及健康水疗中心,由南澳建筑事务所 Studio Nine Architects 设计。

部分参与者称这是 “一生一遇的项目”,可当工程款被拖欠,众人热情骤减 —— 仅这家建筑事务所就被欠超 6 万澳元。

配图:Studio Nine Architects 设计的贝里马 Celer Club 赛车场效果图 图源:该事务所

隔壁农场规划为汽车产业园,含 43 块商业用地,早期传 Bunnings 与 Ampol 等巨头有意入驻;但接管人介入前,Bunnings 已明确放弃,Ampol 发言人也表示从未就该地块接洽过。

他还计划在萨顿森林(Sutton Forest)打造 “Farm Gate” 农旅项目,含从田间到货架的市集摊位、农场直达餐桌餐厅及生态小屋;2023 年他以 425 万澳元购入 40 公顷土地,18 个月后就被贷款人、亿万富豪 Robert Whyte 禁止入内,近期该地块已被抵押权人强制出售,成交价未披露。

Crown 最雄心勃勃的计划,是将 Evandale 农场改造成一座新城,规划 5000 套住宅,其中 10% 为经济适用房、5% 为租赁型住宅。

去年此时,温吉卡里比郡议会(Wingecarribee Shire Council)及州政府规划与交通部门已收到 Evandale 新城规划简报;今年 3 月新版规划刚定稿,该地块就被接管人查封。

这片近 600 公顷的农场近期被抵押权人挂牌出售,传闻标价 5000 万澳元,目前已有买家洽谈,知情者称潜在买家有意推进新城计划。

另一项遗产级项目 Silicon Highlands(硅谷高地),在 Newpoint Advisory 接管时进度相对领先;可就在 Crown 原定向温吉卡里比郡议会正式推介这座科技教育园的当天,他突然爽约。

配图:Peter Crown 规划的 Silicon Highlands 项目效果图

郡议员 Rachel Russell 曾告知 Crown 办公室,计划当面质问他拖欠当地一家土方工程公司 1 万澳元欠款的事宜。

“对小生意来说,这笔钱不是小数目,看样子他们只能打官司追讨了。” 她说。

Crown 缺席后,Russell 转而质问其团队成员:“我要明确传递一个信息 —— 南高地是个共同体,我们向来守望相助。”

这家土方公司后来追回部分欠款,但并未全额到账。

配图:温吉卡里比郡议员 Rachel Russell 本计划当面质问 Peter Crown 图源:该郡议会

Excel Earthworks 老板 Dave Hough 就没这么幸运了:他的团队在萨顿森林农场修了一个月车道,至今被欠约 8 万澳元。

Hough 称 Crown 后来同意支付 3.9 万澳元(仅够一半欠款),但他拒绝接受 —— 光材料费就远超这个数。

“总不能花 5 万澳元打官司,就为追回 3 万吧?”

私人飞机公司 Navair 则选择维权,近期向最高法院起诉,追讨一笔数万美元的单次飞行欠款;而 Crown 反诉对方,要求退还自己未成行航班的定金。

配图:萨顿森林近 600 公顷的 Evandale 农场,曾是 Peter Crown 最大的农场资产,如今已归接管人所有 图源:Tim Bauer

随着财务危机加剧,Crown 的支持者日渐稀少。9 个月前他组建了一支顶尖高管团队打理家族办公室,如今全员离职,据称被拖欠数十万澳元工资、养老金及带薪休假补贴。

接管公司的债权人名单中,包括新州税务局、次级贷款人 Bridge Street Capital 与 Saddleback Mountain Estates(欠款 1400 万澳元)、温吉卡里比郡议会(欠款超 1 万澳元)。

接管人不断接管资产,地产帝国其他部分接连被售:背负多重抵押的勃朗特豪宅今年初售出,持有两年反而亏损;卡姆登最后一处资产卡姆登牲畜市场,接管后以 455 万澳元成交。

堪称 Crown 最佳农场的 Newbury Farm,是其资产组合中最新失守的一块。2023 年以 3850 万澳元购入,今年初委托麦格拉斯房产中介(McGrath Estate Agents)标价 4800 万澳元出售,最终流拍;就在接管人任命前几日,Crown 抛售了农场里的 575 头安格斯牛。

预计明年该农场将启动抵押权人强制拍卖。

如今 Crown 仅剩一处家族住宅 —— 价值 530 万澳元的 Hampton Lodge。2011 年购入,是他改名后的首笔重大资产,大门电动门禁,车道绿树成荫,配套泳池与精致园林;但房产已背负 4 笔抵押贷款,还有其他贷款人的 2 项产权留置权,且归属的 Angelwood Investments 私人有限公司现已进入破产管理。

据悉 Merricks Capital 有信心至少追回贷款本金,而 Crown 仍试图染指这些房产的收益:最高法院文件显示,他曾邮件联系当地农民 Matthew Kowalski,谎称 “接管人已无权处置资产”,要求对方将牲畜托管费支付给他,而非接管人。

次日,他又向 Evandale 农场销售代理 Ben Wicks、雷怀特(Ray White)物业经理 Kate Welsh(负责一处租赁物业)作出同样虚假声明。

法官 Michael Ball 对此予以严厉斥责,当庭宣判 Crown 存在误导或欺骗性行为。

尽管树敌众多、债权人遍布,Crown 仍有少量支持者 —— 且是与他无债务纠纷的人。

一位前承包商匿名表示(Crown 曾要求其不得接受媒体采访):“问题不在 Crown,而在背后的贷款人。一个人怎么能合法借到这么多钱?聪明人会钻制度空子,但这些贷款本身也充满剥削性。”